# 三十
“问这个做什么……”唐今撇开眸子,有些不太自然地回。【必去阁 www.bequge.live】
察觉到唐今的异样,阿林顿时紧张了起来,她抓住唐今的胳膊想要她看着自己,“有没有嘛?阿姐……”
唐今没有说话。
她低头挖着泥巴,挖了好一会,挖得阿林都快跟她急了,才终于挤出来一句话:“都是女子……挤着睡,也没有什么吧……”
她之前那样,又不是故意要对胡女如何。
一开始是她们没有被子,能盖的那床被子就那么点大,必须得挤着睡才能都盖着,后来……
后来她就习惯了……
亲胡女嘴,也是当时胡女一直跟她闹,还上嘴咬她,她被气到了没过脑子才咬过去……她是咬,不是要亲胡女嘴……
唐今试图抬起脑袋,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心虚。
但。
下一刻,阿林陡然拔高的声音再次让她的脑袋闷闷低了下去。
“真的有?!”
阿林说话的声音甚至都在颤抖。
见自家什么也不懂的阿姐居然还低头在闷声挖泥巴,阿林心里那种担忧都已经升为了心疼。
一方面是对那个骚扰她家阿姐的胡女的气,一边是对自家阿姐的心疼,阿林直接按住了唐今的手,不让她继续挖泥巴了。
“阿姐,你听我说。”
唐今不是很想听她说。
虽然不知道阿林要说什么,但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可阿林很是坚持,唐今不抬脑袋,阿林便直接伸手捧起了她的脸。
少年一张黑黑黄黄略显几分瘦弱的脸颊上写满认真与心疼:“阿姐,便都是女子,也不能太过亲密的。”
她还生怕唐今不懂,又拿之前的事举起例子,“之前那个袁主将,他以为你是男子不还是扰你吗?你看我现在待的馆里,不也专门招待那些喜欢男子的男人的吗?”
阿林真是为自家阿姐操碎了心。
她捧着自己阿姐的脸,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懵懂迷茫好骗的眼睛,心疼地道:
“男子可以喜欢男子,也有女子是喜欢女子的,就算同为女子,但要是那个人一直摸你抱你——甚至亲你,那都是不对的,不能这样的!”
阿林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到最后甚至都带上了几分冲着人去的怒火。
——那个小翠,她家阿姐好心救了她,她怎么可以借此欺负她家阿姐?!
唐今就那么看着阿林的眼睛里燃起两团小火苗,一声都不敢吱。
愤怒归愤怒,不过阿林没忘记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教自家阿姐保护好自己。
阿林又皱起眉头认真看着唐今的眼睛道:“以后那个小翠再要碰你,你就不让她碰——她要是非要碰你,你就直接打她知道吗?”
唐今沉默了好一会,还是拿开她的手,低头说了声:“她没碰过我……”
“没、没有?”阿林原本担忧紧张的情绪一下停滞住了。
她倒一点都不怀疑唐今是在跟她撒谎。
自家阿姐虽然会隐瞒一些不好的事不告诉她,但只要是她说出来告诉她的话,就不会有假。
但这一次,看着唐今那好像有些不太自然的样子,阿林还是又追问了一遍:“她真的没有摸你吗?”
阿林压低了声音:“就是胸口屁股那些地方……”
唐今又沉默了一会,还是在阿林担忧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阿林顿时松了口气。
看来是她想多了……
突然间她对小翠姐的印象又变好了,还有那么一点点误会了对方的不好意思在。
不过虽然是她误会了,但以防万一,阿林还是又抓着唐今,像是长辈一样,仔仔细细地跟唐今说了一遍不管是男女都不能有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的事。
唐今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但她还是安静听着阿林的话,没有说什么。
只等阿林将全部的话说完了,她才低声问了一句:“那要是一个女子亲了另一个女子……也要负责吗?”
阿林奇怪地看了她两眼,但见她还是那样低着脑袋挖泥巴,像只是好奇随口一问一样,也没有再往里深想了。
“要看被亲的女子怎么说了。”
“被亲的女子要是生气了,那就该惩罚那个亲人的,要是被亲的女子没有生气……还自己说了要亲人的那个负责,那就要负责吧。”
阿林反正是这么想的。
说完好一会,没听见旁边的唐今吭声,阿林想了想不由得小声问:“阿姐,你不是……”
唐今挖泥巴的动作都顿住了。
“——你不是喜欢女子了吧?”阿林将后面的话小声说了出来。
唐今僵住的手又慢慢恢复,继续挖起了泥巴。【必去阁 www.bequge.live】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接阿林的话。
见她不是转而喜欢女子了,阿林也就收回了那点疑惑,帮着唐今挖起泥巴来。
挖满泥巴后,唐今便将那两筐泥巴抱回去,继续摞土台子。
阿林洗了洗手,就处理鱼去了。
卸下了心里的担忧,知道那位小翠姐没有骚扰过唐今,阿林对她的态度也就重新变得和善了。
见小翠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盯着唐今但唐今却完全不知道他的意思的样子。
阿林主动拿着那筐鱼过去,教小翠处理起鱼了。
胡女看着面前那不知道出去和那陈人说了些什么,回来就兴高采烈心情好了不少的少年,看着少年麻利处理鱼的样子,又看了眼那还背对着他压根没看他的唐今。
半晌,他也还是拿起刀,跟阿林学着处理起了鱼。
他没杀过鱼,但他杀过人,刀法还是很不错的。
看阿林处理一遍,他立刻就学会了如何处理那些鱼,而且很快就弄出了一条干干净净的鱼出来。
阿林都忍不住夸赞了两句。
胡女抬眸又看了眼唐今。
唐今这会已经把灶台搭得差不多了,正在捡柴准备起火。
她离得胡女不远,胡女一过来凉飕飕的,唐今当时也没多想就抬头看了一眼。
一对上胡女那幽幽的目光,唐今就闷头又转过了身去。
胡女无声冷笑了一下。
看看这是在外头跟情弟弟做了些什么,心虚成这样。
心里又跟昨天一样冒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火,搞不懂原因,胡女只能认为是被那陈人气的。
气她那双眼睛不知道怎么长的,瞧不上他,却对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情有独钟。
胡女扫了一眼旁边还在杀鱼的阿林,在阿林察觉到异样抬头之前,他也低下头,要跟阿林较劲似的用更快的刀速处理起了鱼。
阿林抬头看,也只能看见胡女冷着一张脸手起刀落动作麻利地处理完了一条鱼。
她都有几分感慨了。
小翠姐跟她阿姐一样,都是面冷心热啊。
……
搭土台花的时间有些久,但台子搭好以后,烤鱼就很快了。
光吃烤鱼有些单调,唐今还另外热了几个馍馍,用阿林在河边摸的小虾小蟹弄了半锅河鲜野菜汤,搭着烤鱼一起吃。
不过这顿饭也只是简单凑合一下,真正的大餐还要等到晚上去。
“今日是大陈这边的年节,便是旧一年到新一年的最重要的一天。我们陈人在这一天的晚上都是要做一顿好吃的,和亲朋一起过的。”
带着胡女一起处理晚上要用的食材的时候,阿林还顺便给他说了一下,怕他不懂。
胡女倒是也没说什么,就一直安静地听着。
等两人处理好食材的时候,唐今也从河边把水打回来了。
既是要认真过年节,那总得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的。
今日营地里不少人都这么想,原本可以洗热水澡的那边都已经排起了队伍来,进去洗,也是好一群人挤在一起洗。
虽然可以多花点钱单独让她们三个进去洗,但那营帐周围那么多人,唐今可不放心带着两人去,就干脆花钱从炊房那边租了个大桶大锅回来,准备自己烧水,就在她们自己营帐里洗了。
——刚好土台也砌了,柴火也够。
听她这么说完,阿林先高兴了起来,趁小翠不注意就挤到了她的旁边,“阿姐我跟你一块洗,我给你搓背。”
阿林声压得小,可她话一说完,唐今就后脖颈一凉,像是有很多冰刀子飞过来狠狠扎在了她背上的感觉。
唐今还是拦住了阿林,“一锅烧不了那么多水,一个个洗吧。”
阿林还要说,她便拦住阿林跟她示意了一下胡女的方向。
在胡女眼里阿林还是男子的。
阿林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跟胡女说清楚阿林也是女子。
可为了阿林的安全考虑,唐今并不想将阿林是女子的事说给第三人听。
让胡女知道她是女子,就算胡女将这事说出去,她自己也有办法自保。
可是如果胡女将阿林是女子的事说出去……
她要是没能及时保护到阿林呢?
唐今不想冒这个险。
……
【任务:保护阿林。】
这个时代虽然也讲究男女大防,但对女子的限制,并没有某些朝代那么严苛,一个女子若是丧夫成了寡妇,是可以再改嫁给他人的。
原身的母亲在丧夫后,便改嫁给了阿林的父亲。
原身和阿林也就这样成了一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父母都是憨厚老实的普通人,对待两个女儿也都很宠爱,原身与阿林也渐渐处成了比亲姐妹还要更亲的姐妹。
她们家不算富裕,甚至可以说是贫穷,可每一天都过得很满足,很幸福。
直到原身十岁,阿林八岁那年,朝廷征兵,她们的父亲被征走入伍,都没过半年,就传回来了她们的父亲死在战场上的消息。
本来这半年里母亲一个人带着她们两个人就很操劳了,听到这消息后顿时晕了过去,哭了两日后,母亲还是强撑着身体出去做工。
可她本来就已经很累了,这么哭了两日,根本都还没从悲痛中走出,在河边帮人洗衣服时心神不宁,一个没注意,竟一脚踩空,在大冬日里跌进了河水之中。
人虽然救起来了,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两姐妹几乎将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去换了药,换了吃食,给病床上的母亲吃,可勉强撑了半月后,母亲还是走了。
最后为了安葬母亲,两姐妹将家里那间小破屋也卖了出去,就这样成了无父无母也没有家了的两个小乞儿。
熬过第一个冬天,两姐妹开始想办法做事挣钱。
她们年纪太小,能做的事也有限,更多的时候甚至是在街上乞讨。
相依为命地过了两年,她们也终于攒出了一点钱来。
——她们攒钱,是想把她们当初为了安葬母亲而卖出去的那间小破屋再买回来。
好像只要那间小破屋能回来,她们就还能重新有个家。
可是家还没买回来,她们的舅舅就先找上了她们。
其实当初母亲生病的时候,她们就上门找过她们这位舅舅,一起在寒风里在她们这位舅舅的门前跪了整整两天,她们这位好舅舅也硬是没肯给她们一枚铜钱。
后来母亲死了,她们都没有钱能安葬母亲的时候,这位好舅舅就直接盯上了她们家的小破屋。
与其让这个人拿走她们家的房子,她们还不如直接卖给别人,换一笔钱来安葬母亲——
也就是这样,她们才直接果断地把那间小破屋给卖了。
她们舅舅知道这事的时候还气得指着她们的鼻子骂。
这舅舅前两年对她们不闻不问,这会却突然又找上她们,两姐妹当然是警惕居多的。
可是她们这位狠毒的舅舅见哄不到她们,就直接动手强行抓了她们。
她们那时,一个不过十二岁,一个不过十岁,一直吃不饱饭身形瘦弱,舅舅直接带了两个人来,强行将她们抓走,她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两人被打晕过去,再醒来时,就已成了人牙子手里的“货”。
一开始,两人因为“品相不好”,所以一直都没什么人买,人牙子生气,觉得养着两人是亏欠,便日日鞭打两人发泄。
等把两人弄得遍体鳞伤瞧着可怜了,便把两人赶去街上乞讨。
两人试着跑过,一起跑过很多次。
其实有几次如果愿意放弃另一个人自己跑,她们中也许就已经有人跑掉了。
可每一次,因为两人谁都舍不下谁,最后就都没能跑掉。
被抓回去,被打,然后继续被赶去街上讨钱。
这么过了两年,年纪稍大的原身渐渐长开,很快被青楼的老鸨看中要买她。
她其实不怕被卖去青楼,她就是放心不下阿林,怕她被卖了阿林一个人会被欺负。
可是她也不能求着老鸨把阿林一起买下来,让阿林跟着她一块进青楼。
她脑子直,但也知道青楼是害人的地方。
最好的方式就是带着阿林再跑一次。
跑了她们就都能得救了。
可她们还是没有跑掉。
不过青楼的老鸨在得知这事后,放弃了买她,说不想买个麻烦回去。
人牙子白白丢了一笔钱,又一次将愤怒发泄到了两人身上。
那人牙子下手很重,打得她们很疼,可是她们没有被分开,就是最好的。
但两人身上被打出来的伤还没有好,人牙子又要开始卖她们了。
原身不知道人牙子打了什么主意,但她察觉到不妙,又带着阿林跑。
可是人牙子却故意设下了圈套,在她们眼看着就要跑出去了的时候,堵住了她们,打晕了她们。
等原身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卖了出去。
身边没有阿林,也没有人牙子,只有一堆跟她一样瘦骨嶙峋被关在笼车里的“货”。
笼车走了很久很久,最终在一处石场前停了下来。
不知身处何处,只知她已经远离了大陈,周围人说的,全都是她听不懂的话。
有监工日日夜夜甩着鞭子,催着她和石场中的其他所有人一样低头挥下锄头。
不知在那石场里待了几年,待到好像整个人都要麻木,大脑已经开始模糊忘记一些事情的时候。
石场里又来了一批陈人。
有人看她长得也像陈人,就过来跟她搭话。
其实她那时都已经快要不记得汉话怎么说了,可是那群陈人里有人说。
他叫阿林。
于是她又想起了那快被她忘掉的东西。
……
石场中每个人的脚上都挂着锁链,她不是很聪明的人,想不到别的办法,就只能石头一点点磨。
一条链子,她磨了整整一年。
终于将链子磨到可以被她扯断的程度,但她没有直接逃出石场。
就这么逃出去,她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
等了很久,她终于又等到有人送“货”来石场。
她在那天逃出石场,跟上那个送“货”的队伍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脚底鲜血淋漓,走到周围开始有人烟,才第一次知道自己似乎是被卖到了西域。
她原本是想直接跟着那个送“货”的队伍直接回陈国去,可是那送“货”的队伍却没有继续走了。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她跟的那支队伍只是西域本地的人牙子队伍,他们不会去陈国。
她没有地图,就是有地图一个人在大漠之中也根本无法分辨方向。
她只能留在当地先想办法做工赚钱。有了钱她总能回到陈国去。
虽然她听不懂西域话,但她肯干能干不怕吃苦,要的工钱还不多,一些地方也还是愿意雇她做工。
这么做了两个月,钱还没有攒好,她却好运地等到了一支从陈国来的商队。
她找到那支商队的头头,主动提出只要很少很少的钱就帮他们做工。
一开始那商队的头头还防着她,后来看她确实是老实肯干后便也逐渐相信了她,就这样让她留在队伍一起走。
商队在西域境内走了一圈,半年后,才终于回到大陈。
一到陈国,她便离开商队,直奔她的故乡——唯有找到那个人牙子,才有可能找到阿林。
可是等她回到家乡找人打听的时候,却得到那个人牙子已经死了的消息。
那一刻,她有些茫然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幸好。
她又听到了一个消息。
将她们卖给人牙子的那位狠毒舅舅,如今已经成了她们这个小县城里的县令官。
她花钱买了把刀,在天黑后便拿着那把刀去找了她们那位狠毒舅舅。
一番逼问下,她终于又得到了一个消息。
原本的那个人牙子虽然死了,但却有人继承了他的“产业”。
在问清楚那个继承之人的名姓后,她砍下了那位狠毒舅舅的脑袋,拿走了狠毒舅舅卧室里能找到的所有银钱。
后来她又找到了继承“产业”的那人,他们人很多,她打不过,不过从狠毒舅舅那拿的银钱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终于知道一点阿林的下落。
当年在卖掉她后,阿林并没有被立刻卖出去,而是又在那人牙子手里留了几年。
和她一样,阿林渐渐长开后,脸也变得好看了。
那人牙子看阿林温顺老实,就想在把她卖出去之前先欺负她,结果等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他整个肚子都已经被剖开了,所有内脏都掉在地上成了一滩血酱。
阿林又被毒打了一顿,但之后也没人敢再欺负她。后来接手的人牙子不想养着她这个刺头了,就又把阿林卖给了另一个人牙子。
再之后阿林被卖去了哪里,这人就不知道了。
原身就顺着这条线一点一点地找,也幸好,接手阿林的每一个人牙子都对她记忆深刻。
而最后,她终于得到消息,阿林被卖到了凉州。
阿林虽然从小身子就弱,但是脑袋一直都比她聪明。
不知道阿林在中间做过些什么,但到最后那个人牙子的眼里,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模样普通——甚至有些丑陋的少男。
她最后就被卖进凉州城中的一个小倌馆里,做杂工。
原身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低头给馆里的那些公子洗着衣服。
袖管被卷起,露出来的那条细得令人心惊的手臂上,几乎找不到任何一块好肉。
“阿林。”
仔细算她们分开的年份,好像也没有几年。
可是“阿林”这两个字眼,却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人说起过了。
阿林愣了一下。
抬起头看她。
第一下出现在她眼里的,是陌生与迷茫。
但是很快,愣愣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里,开始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滚出。
“阿……姐……”